当前位置: 首页 > 法院文化 > 书画摄影
一棵树的故事
作者:刘建平  发布时间:2014-09-19 15:32:26 打印 字号: | |
  一

我离开那一年,在法庭门前的岔路口我们种下一棵树,那种南方随处可见的榕树。树从苗圃移植而来,才长到一人多高。在路中间挖了一个洞,填埋些黄土,添些养料,就是榕树所有的营养了。后来用一些碎石垒了一个石台,算是划个界,减少些人为的干扰,剩下的就是树的事了。

第二年,法庭撤走了。原本生性喜阴好湿的榕树却植在远离水源的地方,枝条枯且瘦,公路没有屏障,没有依靠,又无人守护。离开的我们也就不再惦念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夭折了。

未曾想到,十年之后下乡路过,却惊讶于这棵榕树早已枝繁叶茂,虽然没有那时想象的垂荫行人,却已撑开一路凉爽,如一个驿站,可以让候车人坐等过往的车辆了。

不仅仅是榕树自身顽强的生命力吧?应该还有一些别的什么,面对仍在茁壮成长的榕树,我的思绪纷纭,那些本已尘封的往日时光如树荫中的蝉鸣,一声声叫唤。



霞浦美丽的海岸线,有一半以上缠绕着东冲半岛和溪南半岛,还有海面上星罗棋布的岛屿。海岸线圈住的官井洋和东吾洋两个内海,就是霞浦“南路”人民休养生息的地方。按行政区划,这里设置了6个乡镇,而法庭就管辖着乡镇近20万人口的民事纠纷案件。

从乡镇到县城的路网,状似一个“丫”字,法庭就坐镇在“丫”字的交汇点上。只是这个点有些尴尬,按理说,处于交通枢纽之地,往往人员辐辏,商业繁荣。可这个点是一个开发的新区,镇所在地的旧有村庄没有搬过来,新村的居民也不往新区迁移。这样一来,法庭的所在地十分冷清,更别说留人过夜了。其实想说的是,打个比方,从最远的海岛乡的人有事要到法庭,从水路、陆路辗转而来,过夜的终点是县城,而不是法庭。他们需要将一天的时间花在路上,第二天才能办事,而且还要走回头路,冤枉路。

常常有雄踞一方的战争要塞,比如大京城堡,就有海涯屏藩的题词。守得一方,就要保一方平安。我们不能等纠纷找上门而碌碌无为。我们要主动出击,到现场去化解纠纷。

我们驾驶着拉风的吉普车,尘土飞扬,一路颠簸。有点象唐吉诃德,带着简陋的行头和过时的枪矛出发了,又有些不象,唐吉诃德和仆人兼伙伴桑丘是朝着想象的不断变幻和虚拟目标出发的,我们目标明确,是拿着法律武器去解决纠纷。法律不是抽象的概念,对于司法者而言,是现实的每一起纠纷,无论自行解决还是找第三方解决。是这样,我们要让纠纷不出门,于是我们沿着溪、江、海(我们管辖的乡镇有溪南、沙江,海岛,地名十分富有诗意,没有理由不让人喜欢)去巡视海岸线的每一寸土地。

海岸线的村庄,有山村也有渔村,从事着农业、渔业和养殖业,有的兼而有之。农时不误,出海也靠天时,安居乐业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但生活和生产难免有口舌之争。

田里海上作业的人,要远距离传声,总是提着嗓子喊话,所以围坐谈天也难免大声,大声不代表争吵。其实我们来到他们身边,不仅仅因为放不下手上的活,耽搁农时,还有另一层意思,他们偏重于感性的理解,如果换一个地方,在象征秩序的法庭上,在无形的压力下,他们心里朴实的道理开不了口。他们理解的道理就在生活中,要混在土地上,就象生长的作物,麦子熟了就要弯腰,稻谷黄了就该收割一样自然。站在他们身边,蹲下来,和他们谈稼穑,说耕海,他们立马柔声细气,斗大的委屈和怨恨也会烟消云散,相逢一笑泯恩仇嘛!

法庭的据守,不是扼要把关,更不是站岗值班,换取关牒。走出去,走下去,他们就不会求告无门,就不会有积怨,他们就会将自己的故乡深耕密植,呈现一种自然的壮美。



厚首村的林阿嬷七十高龄了,中年丧子,老年丧夫,孤寡一人,老伴留给她的除了余生不尽的怀念外,还有一座乡村的老屋。老屋二层,每层好几个房间,林阿嬷腿脚不便,住在一层靠北的房间,每个房间收拾整洁,是那种沿海乡村勤劳女人持家特有的利索干净。

林阿嬷十分健谈,倒茶让座后说:“信寄出后,想不到你们还亲自下来,本来应该我去法庭的,只是这不争气的腿,走不动喽。我的态度很明确,就是他们不和我一起住,按照老伴的遗愿,我也没办法把房屋留给他们,但一纸合约还在,我闭上眼了,还是要受约束,我想在我有生之年把这约定解除了。”

“以前他们住在这吗?”

“住了两年了,不知什么原因,不打招呼就搬走了,刚开始,有时还回来看看,最近就索性不来了,唉,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啊!我在的时候,他们就这样,以后,能不能送我上山,也难说了。”

林阿嬷所说的他们就住在村的南头,靠近海边的地方,二间简易的小土房,不难找。但他们都去海上种植海带了。傍晚时分,才等到他们回来。

表明了我们的来意后。女主人开口了:“不是不与她住一起,她啊,就是话多,这不算什么,忍忍就过去了,何况她也疼爱我家小子。你们也知道,我们要做海带,很早就要下海,回来天就擦黑了。回那边住,路远也不便,累了一天,有她在,清静一下都难。至于房子,当时订协议,主要也是考虑亲戚关系,所以就应承了,我们现在的房子是简陋,但也可以住人,那边房子宽敞,但农村房子,值不了几个钱的,你说,是吧!”这是个厉害的角色。

一直没作声的男主人,送我们出门时说,你问问那边的意见吧!我们没太多意见。

看来有戏,只是要有牵头人。

村委楼没有人上班,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村主任才从巷弄间出现,然后径直来到主任家。主任说:“村委没人办公,卫生少人做,很多事直接就在我这里办公呢!”

开门见山后。村主任说:“这事还是我凑合的。你们不知道,那小子是林阿嬷的远房侄子。那时,林阿嬷的丈夫出了车祸,又没儿子,好可怜呢,只留下了一座房子。我看那小子也没父母,人又乖巧,才刚结婚,就想着将他们凑合在一起,房子留给他,老了有人送终。我到城里问了人,才知道这叫遗赠抚养协议。回来找他们说,都同意,原本皆大欢喜。可是你们也知道,一个人老来没个伴,难免就絮絮叨叨的。年轻人受不了,又不是亲生的,有时就会拌嘴。我也调了几次,为了缓和,那小子媳妇就找了借口搬出去了。我本想让他们消停一下也好,没想到惊动你们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这协议在什么条件下可以解除。”

遗赠抚养协议的重点,其实就是我们中华民族传统所强调的生养死葬,养老送终,然后取得遗产,如果不能在老人的有生之年尽到赡养义务,协议就可以解除。老人也有不是,希望主任能做些解释工作,让年轻人搬回来,生活在一起。

放心吧,这工作就交给我们来做吧!

后来路过村庄,远远的,看见老人站在村口的树下,眼神安祥,一群小孩子围着空地在做游戏。



村子有许多几十、上百年的老房子,里弄巷道窄小而弯曲,一座房子因为时间的流逝住了多户人家,地基墙体盘根错节,拆掉重建难免因为采光、滴水和通行等鸡毛蒜事发生纠纷,一些村民便到新村购房,有规划只要装修就可入住。新村渐有人气,开了些百货食品小店,过往行人候车时也可吃饭休息了。

有时食堂的早餐吃得腻了,会到店铺吃碗面换个口味。傍晚办事的人群散去,还是冷清,就坐着店门口,与村民聊天说事,村东长村西短的,渐渐与村民相熟,也不当我们是外乡人了。

法庭的大门总是敞开的,不用关,没发生过撬窗失窃的事儿。村民有事,上楼七拐八弯的直接就奔我们的宿舍。清晨我们还在熟睡,他们就敲开门,说是村民商议,分岔路口人来车往,随意停车,又无遮无拦,灰尘多也不安全,想着在路中间种一棵树,就象城市中央的环岛,这样等车时也有个荫凉处,所以想着让我们出些钱,村民投些力,把树种起来。

庭长只问了一句,种得活吗?

放心吧!即使你们离开了,我们也会留下的。



是啊!种得活吗?十年的风雨洗礼,当年栽下的树不仅活了下来,而且日益茁壮,葱绿蓊郁。

当年工作在基层法庭的我们也都离开了,调回到法院。那时的我们是从别的单位调动、考录或者军转而成为法院的一份子,没有修过全日制的法学课程,也没有正规的法律技巧的培训和磨炼,现在却大都成了审判部门的业务骨干。就象这棵树,远离水的滋养,却凭着顽强的意志和紧强的毅力争取阳光、空气和水,把根深深地扎进泥土。

法学理论功底不深的我们,在办案中靠着面对面的亲和力,把根扎进基层,和群众朝夕相处,亲眼所见亲身体会他们农牧渔耕的艰辛与劳累,全心全意地为他们着想,与他们打成一片,说着他们也懂的素朴的道理。就是在这样亲切的氛围里,表面上看似没有威严,没有秩序,没有依据,其实却透着人性、善意、谅解的光辉,让那些生活的摩擦不再成为纠纷。

一棵树还会成长!在法官的岗位上,我们也迈上了社会主义法制改革的道路。这份在法庭的经历弥足珍贵,始终伴随着我们的法官生涯,直到永远。
来源:霞浦法院
责任编辑:霞法